【虫铁】Under the armor-1-红丝绒

他有点厌倦被戏耍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像对待一只步伐蹒跚的小狗，蹲下来冲他吹口哨、拍手，他就摇摇晃晃地走近那对温暖的手掌。但那双手既不抱他、也不抚摸他的头，反而抄着双臂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他委屈地从喉咙里挤出几声哀鸣，那个人就说：“乖狗狗，好好听话。”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

彼得把脸贴在桌子上，戴着兜帽，看起来无精打采。他就像一块巨大的海绵，沉浸在酸涩的情绪里，一边在物理作业上划下几个公式，一面把漫漫的苦水挤向奈德。当他终于因意识到奈德迟迟没有回应而抬起头时，才发现自己的朋友提着笔、半张着嘴巴，呆呆地看着他。

“怎么了伙计？”

“我在写作课上得了C，你得了B-，可刚刚那段话绝对是A+的水平。”

彼得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往好处想，兄弟！他给你最好的一切啊，高级狗粮、新狗盆、新狗窝，我的意思是——看看他送你的那套战衣吧！还有他借你的车！他是不是还提到了送你去MIT?”

“是，是，是，不过他不能这么对我！他邀请我去和他一起看NBA的比赛，我期待了整整一周，告诉我遇到的每一个人，丢狗的罗马尼亚老太太、把球踢到树上的一群五年级小孩、扒手、摩托车劫匪和帮派混混！我甚至穿着制服在比赛开始前五分钟去给哈皮买零食，结果呢，最后我得到的就是在沙发上跟哈皮和邓肯一起看直播，而他去了现场！”

“等等，你遇到了邓肯？我现在有点不明白你在抱怨什么了，你坐在蒂姆·邓肯旁边看NBA?”

“抱歉，可我……可我期待得不是这个。”

青年声音沮丧，把笔扔在桌子上，屈起一条腿抱住膝盖。

“我有点厌倦这个了。我的意思是，他是托尼·斯塔克啊，我？我只是彼得·帕克。他不在意我很正常。但是如果他不想拥抱我，就不应该对我张开双臂。这就像撞到墙上一样疼。”

“别这么说，伙计。”奈德说，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是我身上发生过的最酷的事了。”

彼得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蔫叽叽地捞过手机，屏幕上是一条短信，“你作业写完了吗？”，来自哈皮。

他一下坐直了，手指飞快键入，“马上，先生。”

“实际上，还有两道题。”

“还剩一道半了，只要我写完这两个公式。”

“最后一道题很简单，三个式子就能导出来，我马上——写完了。”

“写完了，先生。”

彼得长舒一口气，扔下笔。奈德张着嘴看完了他一手打字一手解题的全程，彼得给了他一个抑制不住的微笑。哈皮的短信适时进来，“现在来学校门口。他要见你。”

“好的，棒极了！”青年用力一攥拳，跳起来匆忙收拾书包。奈德有些没反应过来，随着他的动作来回转头：“你怎么了？”

彼得已经跑到了门口，扒着门框冲他扬起眉毛：“他想要见我。”

年轻人嗒嗒嗒跑走了，又猛地刹住脚步，一个长滑步杀回来：“奈德？”

“嗯哼？”

“如果梅姨打电话过来……”

“课后作业，我家，难缠的课题，很可能过夜。”奈德做了个“Yo”的动作，“坐在椅子里的男人，永远照看着你背后。”

彼得向他致了个礼，消失在门口，奈德冲他大喊：

“让斯塔克先生照顾好你！”

哈皮仍然是司机，但车上只有他一个人。他向哈皮询问斯塔克先生的去向，得到的答案是“他正在等你”。

黑色轿车带他驶离了皇后区，一路开进曼哈顿。天色渐渐暗下去，这次简直和他去柏林那次一样神秘，哈皮没有向他透露任何信息。他暗自揣测会不会是什么任务，但是没有人打电话告诉过梅姨(他的每次‘实习活动’都要获得梅姨的批准)。所以不。哈皮自从他从秃鹫手中救下复联的宝贵财产（不包括飞机）后，对他的态度就缓和了许多，但只限于不会升起前座和后座间的遮光板。

轿车停在了复仇者大厦前面。

前·复仇者大厦，应该这样说了。这座曾经曼哈顿最显眼的建筑现在依旧是最显眼的，在一片绚丽的霓虹灯光中，只有它通体漆黑，静默地矗立着。曾经它头上那个显眼的“A”如今也被摘去了。

哈皮说：“你带手机了吗？”

“带了。”他从兜里把手机拿出来。

“很好。打开你的手电筒。”

彼得打开了手电筒，灯光晃得哈皮抬手遮挡，彼得连忙伸手盖住光源。哈皮挥挥手，试图驱散些看不见的恼人玩意。他摆着一只手，示意彼得转过去，面对漆黑的复仇者大厦。

“去吧。现在。电梯还在工作，坐电梯上最高层，出去你就能看见。”

“看见什么？”

“你会见识到的。”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已经“见识”到了，应该反应过来哈皮在耍他？

曾经的复仇者大厦空无一人，空无一物，唯有电梯还亮着光，像一扇通往天堂的大门似的。他在电梯里惴惴不安，踮脚，挠头发，舔嘴唇，看着数字一格格往上跳，最后整理衣领，清了清嗓子。

电梯门打开，黑暗扑面涌来。外面空无一物，空无一人。他能通过整面整面的玻璃墙看见纽约的夜空，有两粒很黯淡的星星。

“哈…哈喽？”彼得轻轻叫了一声，试探性地跨出电梯门。门在他身后合拢了，最后一线灯光消失，玻璃窗外面透进来的淡淡微光显眼起来。他知道那片微光下面是纽约。彼得环顾四周，下意识地在脑海里复原了这里曾经的样子：明亮的灯光，大沙发，郁郁葱葱脆绿的高大植物，开放式吧台，酒柜里一连串晶莹剔透的瓶子，里面的液体闪烁着珠宝一样的光芒。各式的显示窗口一个个在空中弹开，上面流淌着令人血管发热的数据，伟大的想法和发明。托尼的朋友们来来往往，仰倒在沙发里大笑，美国队长的盾和雷神的锤子随意地丢在茶几上。他的朋友们注视着他，他们目光柔和，眼神明亮。

彼得在正中央转了一圈，但什么也没有。托尼不在这里。他有些懊恼，又有些生气，觉得自己再一次傻乎乎地迈着毛茸茸的小短腿去追自己追不上的人了。他抬头看见挑高延伸出去的露台，一站上台阶门就自动打开，纽约的夜风吹了进来。

夜色吸引着他。高度吸引着他。总之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他走了出去。夜风把他的额发捋上去，吹开他的衣领，他立刻嗅到了高空的味道。彼得慢慢走向露台的尽头，他能看见下面闪烁的城市，隐隐传来嗡嗡的噪音，而高空只有风声。天空划过一颗流星。

“哇-哇哦。”彼得磕磕巴巴地说。“你-你好哇，斯塔克先生。”

钢铁侠落在露台上，落在他面前。托尼的声音从面罩后传来，带着一点点电子处理的味道，“你好，孩子。很高兴见到你。想知道你为什么在这儿吗？反正不是什么复仇者机密。哈-哈。”

“其实很简单。上次在复仇者的新总部见面，我意识到这一切对你来说有点太快了。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个很棒的复仇者，但是在此之前，我们最好把你准备好。我计划从多了解一点复仇者的历史开始，比如邀请你来复仇者前-总部参观。不错的课外活动吧？我是你今天的引导员。”

“哇哦，非常棒，”彼得说，搓了搓手心，“是你本人吗？还-还是说，盔甲里面还是空的？”

“你觉得我会在大晚上特地亲自跑过来给你当向导吗？”

“好吧。那，我们从哪里开始？这一层我已经差不多参观过了，呃，没有太多可看的？”

盔甲静默了。发着蓝色荧光的眼部直对着彼得，嘴部的设计让他很难判断表情。青年缩了缩脖子，拉起了衣领。他试探着问：“斯塔克先生？”

闪着蓝莹光的眼睛对着他，盔甲一动不动，彼得有点怀疑他是否掉线了。突然，他开口了。

“你说得对，孩子。来吧，我送你回家。别让你姨妈等急了。”

“斯塔克先生！”盔甲伸出一只手来，试图碰触他的小臂，彼得下意识地挥开了。盔甲僵在了半空中。彼得紧接着说：“我说错什么了吗？奈德替我和梅打了招呼，他很放心我和你在一起。我作业也写完了，明天的功课很简单，用不着预习。我，我真的没有别的事，所以……？”

钢铁侠收回了手臂。盔甲的头部转向左边，又转向右边，发出流畅的、细腻的、令人舒适的摩挲声。他注意到彼得被风吹得有点瑟缩，向右一步挡在风口。青年小声嘟囔了一句：“…谢谢你。”

托尼叹了一口气。叹气声从扩音器里放出来，像是盔甲叹了一口气，存在着一种不真实感。盔甲曲起一根手指挠了挠头——虽然它没什么可挠的。托尼说：“对不起，孩子。我有点太自私了。”

“斯塔克先生？”

“你说得对，这一层确实没有什么可看的。事实上，每一层都和这一层一样。我很遗憾没有早点邀请你来，要知道以前五十层以上都是研发部，你一定会很感兴趣的。”

“事实上，斯塔克先生，”彼得的声音里带了一点笑意，“我曾经来过这里。”

“你——你来过？”

“七年级，学校的课外活动，斯塔克工业的参观之旅，大家都想来复仇者大厦。我们在大厅合了影，我那时还穿着一件钢铁侠的T恤。我们参观了一层，看了那些展品，就，齐塔瑞人的镭射枪什么的——还看了复仇者的宣传片。好多孩子在钢铁侠出场的时候尖叫了。我，我还和你的AI管家说话了——在我去卫生间的时候，他贴心地告诉了我怎么回到大厅里去。”

彼得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他的颧骨上泛起了一点热意，“这些都是非常好的回忆，斯塔克先生。我当时听说了五十层以上是研发部，我当时的梦想是，长大以后来这里工作。”

“但是谁能想到——我现在站在这里，我有一套很棒的制服，我每天放学后在纽约城里荡来荡去。我喜欢做蜘蛛侠，斯塔克先生。但是我也一直记得彼得·帕克七年级的梦想。”

他又难以抑制地笑了，面颊上暖洋洋的。他想起七年级实践之旅后他兴奋地尖叫着跑回家，在厨房里跟着梅姨走来走去，形容着白天看到的新奇玩意儿，吃晚饭的时候本叔吻了他的鼻子，和他说：“你什么都能做成，我的小英雄。”

“谢…谢谢你，孩子。”托尼结结巴巴地说。“我很抱歉……我把这里卖了。”

“不-不-不-不-不，”彼得连着摇头，“我憧憬得不是这幢大厦，是复仇者，是钢铁侠，是你。”

“……”

盔甲朝他伸出了手。它抬起了手，才意识到这一点，然后骤然僵在空中。彼得微笑了一下，顺从地贴过去给了它一个拥抱。盔甲没有回抱他，它静默了一下，把他推开了。

“嘿斯塔克——”青年有点生气了，他非常尴尬，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冷风灌进他的怀里。

托尼阻止了他。钢铁侠的盔甲裂开，托尼·斯塔克从里面走了出来，本人，亲自。他没带眼镜，眼角的淤青恢复得七七八八。托尼无声地拥抱了他，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斯塔克先生？”

“理论上来说，今天是复仇者大厦存在的最后一天，”托尼说，“从明天开始它就不属于我了。我今天晚上突然想到这一点，顺便飞过来看看，然后我就想，我自己一个人——嘿为什么不叫上睡衣宝宝呢，如果他当个乖宝宝，早早写完了自己的作业，为什么不带他兜个风呢？”

“但我很抱歉——这里真的没有什么好看的了。所有的一切，都搬走了。这周末我可以叫哈皮来接你，去复仇者新的总部转转，挑一间你喜欢的卧室——但是这里，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或许我可以带你看看以前雷神的卧室在哪。”